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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很幸運,加入了悉尼大學旁邊一家新開張的7_Eleven店,工作時間卻是和7_Eleven的名字相反:從晚上11點到早上7點。更幸運的是,在我上班之前,正好趕上7_Eleven在澳洲總部舉辦的一天培訓,自我感覺受益匪淺。
先是公司的背景文化介紹,然後是售貨員的一些行為標準,諸如微笑服務什麽的。培訓官總結了一句話:Treat the customer in the way you like to be treated.這正是上課時教授天天掛在嘴邊的市場營銷黃金法則。
又講了一套關於食物變質的理論,說熱狗和點心要是一天內賣不掉後一定要扔掉。我想:這下有早餐了。
這次培訓給我印象最深的是講到關於遇上緊急情況的處理,如搶劫。培訓官說:“treat him like a customer”,要什麽給什麽,就像對待顧客一樣春天般的溫暖。並且講了一個售貨員的實例。
那位售貨員在店裏遇上搶劫,把收銀機裏的錢快速的拿了出來,交給歹徒之前還問了一句:“Do you want a bag for that?”(用袋子給您裝上好嗎?),歹徒點點頭,他麻利的把錢裝進塑料袋中,交給歹徒。等確定歹徒走得沒影兒了,他才打電話報 警。當時我們聽了這個經典案例都哈哈大笑,培訓官卻一本正經的說這就是我們學習榜樣。如果你和歹徒發生了爭執,甚至反抗,你得到的將不是鮮花和掌聲,而是批評和辭退,因為你將自己的生命和在場顧客的生命置於一個危險的環境中。
當時我便感覺東西方文化差異對比如此強烈,見義勇為當英雄是沒戲了。然後培訓官又給我們講罪犯心理學,說搶劫的人神經高度緊張,作為收銀員要配合,拿錢,遞錢要爽快麻利,不要有多余的動作,要牢記兩個單詞:smoothly and quickly。如果搶劫進行中正好有顧客從外面進門,還應該提醒歹徒註意,不要造成歹徒的驚慌,幫助他們順利地完成搶劫任務。
培訓官又舉了幾個收銀員配合不好的例子,當然沒有什麽好結果,弄得我們人心惶惶後,又說:不用擔心,遇到搶劫的比率是二十萬分之一。大家都籲了口氣。當時我怎麽也沒想到我會有幸成為這個龐大分母上的這個小小分子。
首度遭劫
第一天上班,很舒服,沒有多少顧客,晚上二點之後,就剩下我一個人清清靜靜地看書。累了,就背背幾十種香煙的牌子,各種糖果的名字,感覺單詞量大增。偶爾衝一杯免費咖啡,吃一個自認為過期的熱狗,感嘆“What a nice job!”。第二次上班,帶了幾本厚厚的課本,感覺是去圖書館上通宵自習。有顧客來了,就微笑服務“May I help you?”。
夜裏11點,來了一位澳洲老大爺,拄著拐杖,面容慈祥,跟我寒暄了幾句,自行到貨架旁挑選口香糖。我臉上的職業微笑還沒有消逝,四個小夥子衝進店門。他們的衣領都立著,遮住了下半部臉,手裏高舉壘球棒,其中一位衝我大喊一聲“Get down the floor!”當時他說得很急促,又帶口音,衣領蓋住了嘴,發音很模糊。我隱隱約約地意識到是搶劫,但托福和雅思聽力裏從來沒有
這種場景,不知道如何應對,還好面對顧客的場景是我最熟的,於是帶著剛才殘余的微笑說道:“May I help you?”四個小夥子一楞,可能在想“我說來搶劫,這個中國人說要不要幫忙,什麽意思?!”
趁著這功夫,我眼角一掃剛才站在貨架旁的老大爺,他已經雙手抱頭,蹲在地上。我暗贊一聲:“大爺好敏捷的身手”,趕快模仿,作蹲地抱頭狀。於是四個小夥子釋然,感情這個中國人是英語聽力不好,不是真要幫忙。其中一人叫道:“Open the safe”。聽到這句話我卻是心中氣苦,這幫人原來是新手,真的需要我幫忙!這保險櫃即使用鑰匙開了鎖,也需15分鐘之後才能打開,是7_Eleven各個連鎖店統一的安全措施,這點可以說是眾犯皆知的。不過那時候也沒時間解釋這個,或批評“你怎麽一點搶劫常識都沒有,問出這麽不專業的問題”。我剛想回答“I cannot do it.”突然感覺語法不對,這句話深層含意是“我有鑰匙,能打開,可我就不給你開!”結果肯定是當頭一棒。中國學生的英語語法優勢在這危急關頭大顯神威,我及時地糾正: “I’m unable to do it.”言外之意是我沒有能力打開,沒有鑰匙。
還沒來得及慶幸自己的英語基礎紮實,就聽見櫃臺外一片打砸搶的聲音,重物墜地, 玻璃破碎。所有的聲音像通過一個擴音器傳到我的耳朵裏,震撼而清晰。漸漸地四周平靜了下來,我站起身來看見了一個十分熟悉的鏡頭:一輛白色的面包車“嘎”然一聲停在店門外,這幾個家夥衝上車,一拉門,汽車急速啟動,轉個彎,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不禁感嘆電影真是來源於生活。這時那位澳洲老大爺也站了起來,先是一串感嘆 詞,“Jesus、Marian、Joseph……,等到把天上諸神問候了一個遍,他才走到我身邊問“Are you OK?”我拿起電話報警,先撥3個零,一個平靜安詳的聲音緩緩指示:要救護車撥那個鍵,要消防車撥哪個鍵,要警察撥那個鍵……才和警察局接通,沒說幾句話,警察就到了,原來警察局就在附近。警察聽完我的描述,首先贊揚我處理得好,沒有人受傷,接著給現場照相。歹徒搶走了一臺收銀機,櫃臺後貨架上的香煙沒有動,警察們得出一致結論:這是一批無經驗的賊,頭一次搶劫。因為整個店裏面香煙是最值錢的,合人民幣兩萬多,而收銀機裏其實只有不到一百澳幣。但當警察要我估計損失時,我牢記培訓官的話:不知道。讓老板去估計。
沒過多久,老板接到電話施施然到來,他面色沈重地向警察估計了損失的數字,因為店裏所有的東西都上了保險,那個數字足以在彌補今晚的所有損失後,讓老板小發一筆。最後老板忍不住心中的喜悅,微笑著讓我回家休息,今天的工資double。
我笑了,真是一個三贏的局面,歹徒、老板、我都高興。最後警察帶我到局裏登記和錄口供,然後開著奔馳警車送我回家睡覺。
第三次上班,店裏多了一個保安,有老外陪我通宵練口語,長夜漫漫不再寂寞。他叫David,是7_Eleven總部派出的保安,哪個店鋪出事了,他就到哪裏去上一陣子班。 我向他學了不少東西。比如懷疑店裏有人偷東西,不能抓,讓他偷。不能碰他身體的任何一部分。如果偷得實在太明顯,你可以問他“Are you willing to buy the goods in your pocket?”如果他轉身逃走,你
不能追,因為你走了,店裏怎麽辦?追上了,也不能碰他的身體。要麽就報警,把他嚇走。
David還說了一些話讓我印象很深:Every thing here is insured but you!I’m here to protect you,not to protect thisshop.他說如果遇上搶劫,他的職責是保護我的人身安全,不會理會那些保過險的貨物,他會更職業地幫助歹徒順利完成搶劫。當時我很感動,我有了一個bodyguard。
那幾個夜晚我和David討論了很多東西方的文化背景差異。我想起在國內社會輿論總是教育我們奮不顧身見義勇為,但爸爸媽媽卻說自己的生命最重要,遇上搶劫要啥給啥。而在國外,社會道德輿論和父母的叮囑是一致的,生命要緊。他們的理念是:所有的物質財富是由人創造出來的,很有點留得青山在,不怕沒柴燒的樸素哲理。所以遇上危急關頭,人人毫不遲疑,沒有任何的思想
衝突,蹲下抱頭,歹徒走了再報警。
在國外還有一個理念:家庭是組成社會,國家的基本單位,如果你愛國,首先要愛家,愛家裏的所有人,不要帶給他們傷害,愛家即是愛國。 這一點文化差異在美國的愛國大片《空軍一號》裏表現得淋漓盡致。空軍一號被劫持,歹徒用搶指著總統,要挾釋放一名被關押的恐怖分子,總統不肯。歹徒最後用槍指著總統小女兒,總統妥協了。老外看到此處人人感動,總統是個好男人,好父親, 愛家愛國。所以,在國外,一定要入境隨俗,轉換觀念,遵守當地的文化氛圍。否則當你同歹徒搏鬥後躺在醫院養傷,報紙媒體不會稱贊你,家人會擔心你,朋友們也會笑話你為了保了險的資本主義財物而拼命。你這個勇鬥歹徒,理應披紅掛彩的英雄會在異國他鄉欲哭無淚。
二度遭劫
雖然我從沒想過要去英勇一把,但一次被形勢所逼,還是和搶匪們鬥得熱火朝天。那是在保安David走後的第一天,我又一次單獨上班。晚上沒有幾位客人,我靜靜地坐在櫃臺裏看書。遠遠的街道的拐角處突然傳出一片人聲,在寂靜的夜裏顯得那樣的突兀和清晰。我心中一緊,想起David曾對我說,有異常情況最好出門看看。我於是三步兩步跨出店門。借著微弱的星光,我看見七、
八條黑影呈扇形且相互有說有笑地向我包抄過來,看體形他們都是十幾歲的少男少女。走在最前面的幾位還一邊走一邊把 自己的衣領豎起來。見到這個動作,我再沒有懷疑,心中叫苦不已:“不會吧,又搶劫!看書都看不清凈!”轉眼間就有四位少年把我圍在店門外,其他人則蜂擁入店“shopping”去了。
面對四雙虎視眈眈的眼睛,我正準備微微一笑,輕松一下氣氛,說點兒“Hi,guys,calmdown,take whatever you want.”什麽的,只聽得“嘭”的一聲,不知是身邊東南西北哪位仁兄出招,一拳打在了我的臉頰上。我蓄勢待發的微笑就這樣被一拳打得無影無蹤,隨之而來的是我莫名的憤怒和滿眼活蹦亂跳的金色小星星。幸虧我心中還保持了十分空明:“好哇,原來你們想把我打暈過去免得礙事!”於是滿腔的怒火化為一股巨大的力量貫註到我的四肢,自然而然的使出了我從小就千錘百煉的“野馬拳”。我轉身先使一招“野馬分鬃”,拔開擋住我退路的兩個小夥子,打亂了他們四人合圍之勢。緊接著一招“野馬狂奔”,全身的力量由雙手轉移到雙腳,撒腿向不遠處警察局的方向狂奔而去。
這一夜Harvey的這套野馬拳就只使出了兩招。其實我年少時這路拳法施展開來總共有三招。第一招是獰笑一聲:“嘿嘿,這下可別怨我心狠手辣了!”然後才是後兩招:“野馬分鬃”接“野馬狂奔”。想當年這路拳法展開,等閑十來個人是困不住我的。不過今時不同往日,第一招應該省去了,國外的古惑仔可聽不懂中文。我一邊奔,一邊註意那幾位有沒有追上來。正高速狂奔胡思亂想間,警車的呼嘯聲響起。我長吐一口氣,安全了,野馬拳打完收功。
然後一切的程序跟上次一樣,唯一的不同是這次我已經駕輕就熟,在局裏錄口供等環節節省了不少時間。劫後余“財”沒想到,在律師的幫助下,我還憑著被打劫的經歷,向保險公司提出賠償申請,經過出庭審理,最後竟然拿到了約合人民幣10萬元的工傷賠償(Work compensation),可算是小小地發了一筆“財”。不過我更喜歡的是這次用法律來維護自己利益的經歷。
其實通過這次經歷獲益的不光是我自己,我的朋友們統統行動了起來。過去在澳洲打工時被搶劫過的朋友開始整理資料,打電話找律師;沒被搶劫過的大多辭掉了現在的工作,一窩蜂的到7_Eleven當起了收銀員,並且都去爭取晚上11點到早上7點的班。
那一陣我的手機一響,總是傳來他們的抱怨:“Harvey,我都上了一個月的夜班了,怎麽還沒被搶啊?” “哥們兒,我這家店地處鬧市區,周圍治安挺好,你說我要不要換一家偏僻一點 的?” “Harvey,反正你要回國了,要不你叫幾個弟兄在我上班的時候來搶一把,蒙上臉,camera絕對認不出。我一定配合,等你們走沒影兒了我再報警,怎麽樣?餵、餵…… 唉,行不行說句話呀,幹嗎又掛機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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